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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8日。
今天行驶了四百多英里，约合七百公里。从圣迭戈到拉斯维加斯，穿越一片大荒漠。
走的不是通衢大道，而是乡野小路，寂寞与漫长的路。
旅行到底为什丑H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也许有多少个旅行者，就有多少种理由。正如弗洛伊德把人类所有的梦、所有的艺术行为都归因于性冲动，如果要为旅行找到一种最基本、最原始的理由，也许还是性，一种性幻想。寻觅美景，与寻觅爱人，也许一样，都能带来幸福与快感。
爱人不知在哪里，就在人群中。美景不知在何方，一定在路上。美人与美景，或许远在天涯，或许近在身边，你总要去寻觅。一路上，车轮向前，风景向后，惊鸿一瞥，你是否发现了她的美貌？也许你会驻足欣赏，也许你憧憬着，下一个目标更美丽。旅行就是这样一种性幻想，你一直寻觅，总在期待中前行，期待于不经意中，撞见那片风景，一见如故，貌合神迷。蓦然回首，心灵之痒为之一搔。而最美的风景，永远在心中。
今天的目标是树，那株心中的圣树，那片远古的伊甸园。
不到五点就醒来，不到六点就出门。旅行总是令人兴奋，我的生物钟早已调节到适合旅行的理想状态。
冬天夜长，即使美西最南端的圣迭戈，此刻依然沉睡。红色的战车休整了一夜，正安静地恭迎一个精神饱满的骑士。任重道远，它将驮载着我，去征战美西内陆那广阔荒凉的土地。
冷风，冷雨，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开启了这段征程的帷幕。跃马上鞍，融入早行的车流。拧开收音机，让乡村音乐在车厢里预热起一种牛仔的情怀。天没亮，高速公路就已涌起不绝的车流。都是赶早上班的人，起得这丹迭A也许因为住得太远。这个车轮上的国度，每天都在滚滚车流中拉开一天的大幕，日复一日，天天早起的人们，想想都觉得可怕。城外有一片舒适的栖息地，城内有一份高尚职业和丰厚收入，投入一些时间成本在路上，也值得。我不远万里来到美国，所费不赀，正是为了寻觅心中的美景。人生在世，为理想，为梦想，为幻想，只要有一件能实现，也值得去实践。
雨水弥漫于车外，迷蒙了一路车流的灯影。当天光于不知不觉中从深厚的云层外渗下时，我已经沿着I-80公路抛离了圣迭戈的灯火。宁静的原野睡眼惺忪，提不起一些兴致。关掉收音机，放下骚动的心绪，聆听不绝的车轮声，辗压淡漠悠长的征铎。
雨水渐渐收敛，晨雾依然弥漫。未到七点，便已驶离高速公路，拐入79号公路。湿漉漉的树木与草坡迎迓着七拐八弯的公路，在山峦间蜿蜒。宁静的白雾隔出一方空灵无人的天地，叫人仿佛驶入了某个修行者的后花园。
此处是卡亚马卡州立公园。路旁空地停下一辆车，几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兴致勃勃地踏入丛林步道。山很静，无言地漂浮着一派空蒙白皙的雨雾。树很静，光秃秃地屹立着一根根黝黑肃穆的枝干。草很静，�黄地浸淫着一丝丝明晃晃的雨珠。湖很静，于迷离的雾霭中如镜面落下一层灰蒙蒙的霜露。路很静，无言地曲折，牵引着一段宁远的向往。我心很静，在此不知天长地久的空谷中，怅惘着一阕空落的幽鸣。行色却匆匆，没有闲暇与才情，细犁出一卷美式的辋川山水集。日行千里，唯有把我火红的铁甲战车，臆想作一只缱绻的蜗牛，把整个美西的风云，框成一方于太空中回望的小盆景。不能气吞山河，也要心比天高，于整片地壳板块的大山水中，泼下一滴心田里的小写意。
这是美西海岸山脉的南段。山势不高，却营造出一段面向太平洋的迎风坡，犹如南加州阳光海岸身后的屏风，在冬季的西风中抬升起一团来自大洋的湿气，毫无保留地把雨雾和滋润倾泻给加州沿岸的都市链条。地中海式气候，秋后一场雨，就是冬季到来的先声。旧金山在海岸中点，冬天来得比南方早，所以一周前我在雨雾中走过金门桥。冬天的脚步有些迟疑，所以当我南下海岸公路时，竟一路阳光明媚。冬天追赶着我的车轮潜入圣迭戈，所以雨水和阴云也跟随着杀到。翻过这道山脊，将会是另一个世界，干旱和荒芜的大地，阳光也会有的。
越行越高，估摸着接近山脊前，在一个山路拐弯处，遇着一片密林，特意停下来，欣赏这五色斑斓的树叶。此时雨已停，风拉着树林，沙沙地跳起轻松的舞步，林下的草坡青翠可人，静谧地与我一同观赏天地之舞。仿佛有一位美人走近身旁，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我知道，此后一路上，或许再无缘观看满眼的绿意和缤纷的茂林，再无恼人的秋雨，浇湿这两天发毛的心境。婉约的美景将化作旷世的长烟，没有萧萧的斑马之鸣，我亦须挥一挥手，从兹而去，且带着一段天边的云锦和远洋的乡愁。诗曰：
晨起动征铎，远行不还乡。
鸦声树影月，车迹金桥霜。
疏叶上山路，冰花落雾光。
因思鄜州夜，剪烛小轩窗。
一路而来，一路而去，行山观海，不啻是阅读一部地理和气候大书。用车轮作铅笔，在天地的字里行间highlight出一条下划线；用相机作眉批，把精美的彩图print out成一帧帧幻灯片。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最简单的道理，就是我游历人生的永恒指引。翻过这段山峦，展开一片辽远的大漠，将进入这部美西山海经的下一章节。
马士革 《2010美西山湖海（20）：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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