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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约书亚树公园北门，今天的路程还有一半。从此处到莫哈韦国家保护区，还有一段相当于穿越莫哈韦那么长的荒漠之路，而莫哈韦保护区则相当于两个约书亚树公 园那么大。走出莫哈韦，就是高速公路，离赌城就不远了。换言之，下午的路程，相当于穿越两个莫哈韦，或者四个约书亚树公园。莫哈韦保护区里，只有几条小公 路。路况如何，保护区环境怎样，都是未知数。行前做计划时，很下了一番决心，才下定主意要走莫哈韦。
前面路口有一座小镇Amboy， 路边一座古火山，不高，在杂黄间白的沙漠中特别乌黑，侧看是标准的梯形截面。如果有时间，原打算要爬上去一探究竟，但现在赶路要紧。油表显示还有半缸多 油，但保险起见，还是驶进了路边简陋的加油站，因为坚信保护区里一定没有服务区。这是我光顾过的最简陋的加油站，老式破旧的加油机大概有几十年历史。信用 卡用不了，门边一个老农摸样的人过来给我加油。比起美国其他地方的自助加油，这倒令我觉得亲切。门里也有个简易咖啡室，我要买杯咖啡，以便驱除刚才的困 意。他说只有速溶咖啡，或冰箱里瓶装的星巴克。我并不讲究，只要是热的就行。他取出一罐咖啡让我自己勺，兑上开水，自己加奶末和糖，随意得有些自在。此刻 能够喝上一杯热咖啡，便胜过世间一切美味。于是问他，这里就是Amboy？“对，”他说，“Amboy就 剩下这点东西了。”原来，这个地图上正儿八经的地名，实际上只剩下他这家加油站和旁边一座小的火车货运场，没有其他居民。时空交错，我仿佛身处半世纪前的 一个边陲小站，或者是置身撒哈拉沙漠里的原始村落。我逃难似地飞驶出去，丢下这个孤独的老头——今夜他将独对星空，追忆前尘？
在66号公路上又行驶了约10公里，出现一个T字路口。左边通往莫哈韦保护区，是一条标准的柏油路，也有路标指引。于是义无反顾地拐弯，开往莫哈韦，开进荒漠深处，开进更远离人烟之境。
莫哈韦是一片野地，让人尽情地狂奔，让思绪不羁地啸傲。无尽荒山是他的面容，连绵沙丘是他的胸膛，丛生的枯草是他的愁绪，狂风是他的舞蹈，白云是他的霓裳， 月光是他的情人。我，是你身上的一只跳蚤，偶然飞进你的丛林，你却浑然不觉。我要为你歌唱，我要为你哭泣，我要在你的肌肤上吮吸一滴精华。
前方道路一拐弯，遇到一处铁道交岔口。火车正要通过，几辆汽车停下来排队等候。我跟在大切后面，那老兄走下车，我也下车与其搭讪，打听前方路况。原来这老兄 从棕榈泉来，往赌城去，几乎每周都要跑一趟。因为赌城有他的生意，棕榈泉有他的度假屋。他还有间公司在台湾，每年都会到中国。每次去赌城，都打莫哈韦过， 因为这里太美，这是他的风景，让他受用不尽。我略感可慰，因为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其实也是常人必走之路，证明我的选择不至于疯狂。在这个特别的下午，这片风 景也是我的。
火车在岔口上其实是在倒车，来来回回，很花了不少时间。我们攀谈甚欢，那老哥甚至打开车尾箱，秀给我看他生意上的样本。我们互相拍照，互留了电邮地址。当晚下榻后我将照片发了给他，但他从无答复。萍水相逢，随缘吧。
日暮下，天边的微光反射出约书亚树鬼魅的树影。原来，莫哈韦保护区北部地势较高，湿气稍重，生长出大片大片的约书亚树林，比起约书亚树公园所见更浓密茂盛。 可能因为年均温较低，树木都较矮。这大片区域完全无人居住，约书亚树就是主宰其中的生灵。夜幕下，月光中，它们会否翩翩起舞？弥漫空气中的，会是妖气还是 灵气？真的，约书亚树不是树，是有灵魂的动物。它带给人的震撼，既庄重，也轻灵，更怪异。这一天的荒漠之旅，树，竟然成了主角。是树装点了荒漠，还是荒漠 成就了树？因为有了树，这荒漠也就不那么荒凉了。在人心的荒漠里，有没有一棵圣灵之树，使我们变得高贵？
终于驶出莫哈韦，驶上I-15高 速公路。车流汹涌，灯光灿烂，如同无边夜色中舞动的一条大龙。回到主路上，就是回到了人间，竟有点庆幸，也有点乏味。在美行车一周，高速公路的节奏，再熟 悉不过。奔往赌城的坦途，不值得描述。只是有一点感触——十七年前的盛夏，从洛杉矶到赌城，走的也是这条高速公路。那个不知什么野鸡旅行社的客车，空调失 灵，我们如沙丁鱼般在40多度的桑拿车中被封蒸了六个小时。如今自由轻快地独驾去赌城，说明时间让我积累了小小本钱，有了小小改变。但我还是我，年纪大了，华发初生，狂野之心不变。赌城还是那座赌城，只是城里城外，进进出出的人，都变了模样。人面不知何处去，赌城依然笑纳金。
夜色下接近赌城熟悉的璀璨灯海，早晨披星戴月离开圣迭戈灯火的情景仿佛又在眼前。这漫长的一天，连接两座大城，穿越一片大漠，激动、苦涩、精彩、疲乏，七滋八味，感慨万千。各种各样的心绪，在胸中滋长出一株无以名状的约书亚树。
马士革 《2010美西山湖海（22）：树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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