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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0日，排泉遗址（Pipe Spring National Monument）。
因为天气原因，从锡安峡谷到布赖斯峡谷的捷径被关闭了。护林员说：“The road is gone”。听起来像开玩笑，再问清楚，才知是高处有塌方。如果换成中文，我们一般不会说路没了，而是说路断了。如果说“The road is broken”，也许美国人听起来也会觉得怪怪的。语言的差别，最要命的就在于表达方式是否地道。
如果东出锡安公园，将有一段蜿蜒的长隧道。公路盘旋于山间，估计有风景，也有驾驶乐趣，开到布赖斯峡谷也就个把小时。但是“路没了”，我只好绕道而行，借道亚利桑那州拐回犹他州，奔往布赖斯峡谷，多走几个小时。这段路雨停了，平坦的原野无比宽广，间有一堵堵绝壁规整地排列，绝壁顶部笼罩在漫卷的云层中。视野所及，粗犷阔大，一幅地地道道的美国西部高原景象。
高原之下，不同性质、不同年代的地层，层层叠加，经地壳抬升而隆起。抬升的速率不一，加上风雨的剥蚀，形成北高南低，呈阶梯状下降的地势。犹他州南部与亚利桑那州北部的交界处相对较低，北方高原的地下水沿地层间隙下流到此处，在地表渗出，形成泉水，造就了荒漠中的小块绿洲，成为古代印第安人游牧旅途中的重要栖息地。
路上经过的排泉遗址，就是这样一小块绿洲。白人在西进运动中，夺取了这处珍贵的水源。战争导致印第安人口锐减，而白人也经历着艰苦的生活。摩门教主杨百翰指示信徒在这里修建起房舍、蓄水池和果园，作为教徒们西进的驿站。由于摩门教早期奉行一夫多妻制而遭到联邦政府的限制，曾有不少妇女儿童躲藏在这里。西进运动之后，这处远离交通干线的偏僻绿洲，也就日渐冷清了，如今又成为了印第安人保留地的一部分。1923年被辟为国家级历史遗址。
这就是典型的美国西部史。西进，拓荒，开矿，传教，印第安人，战争，强盗……这些历史关键词，构成了仅仅一百多年的记忆。当代美国人所纪念的历史，是开疆拓土的荣光，还是屠杀异族的愧疚？反正都成了历史，美国人轻装前进。具有狮心的民族，怎么会后悔吞食了一群斑马？
我其实急着赶路，并无意久留。一位五十开外的工作人员却极热情地带我参观，非要打开那座十九世纪的老房子——他称之为城堡的大门，详细地介绍每一处陈设，讲述当年发生在此的故事。对于来自历史大国的我，见惯了巍峨的宫殿、庙宇和辉煌的器物，对这样简陋的历史遗迹简直不屑一顾。然而，他那份热忱，也许是一种职业操守，也许是一种普遍的修养，又或许来源于对历史的珍爱，无论如何令人敬重。相比亚非欧之文明古国，美国的历史点滴，才是真正由平民创造的。相比漂泊的孤旅，陌生人小小的热情，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温暖。
这种对历史和旅行的新体会，相比眼见之景观，或许更值得珍藏。
于是，房间内陈旧的家什器物，在昏暗的灯光下，便生出新鲜异样的光润。房舍外的马圈，牛栏，菜园，树影，水池，仿佛又变成跃动的场景，在阴云密布的苍天下，静卧于风吹草低的原野上，重现出一幅百多年前牛仔们征服西部的历史画卷。几架马车残存的轮毂，在场景里变幻出一架架漂泊的大篷车。木制的车轮咿呀呀地响，车内飘出妇女儿童的喧闹声，男人们策马扬鞭，牧群踩踏出阵阵沙尘，在无垠的旷野上延展至天边。大地如此深沉，却并不厚重，因为历史的天空下，只是一些传说。美利坚民族，没有血泪，没有呻吟，只有一阵枪声，打断了一曲甜蜜的西部小调。
路边的加油站由印第安人经营。据说印第安人的经营几乎免税。那个大块头的店员，土著人的装束，黄种人的发肤，白种人的体格，美国牛仔的冷漠表情，加上一口纯粹的美式英语，在这家典型的美国本土杂货店里，跟他数万年前来自亚洲的祖先，早已没有了关系。祖先的血泪，只是历史，没有仇恨。
记忆，从历史的地层中渗出，在现实的荒漠上滋养出一片精神的绿洲。历史之泉，无论苦涩与甘甜，在走向未来的行囊中，必有这一壶。
马士革 《2010美西山湖海（25）：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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