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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叹，惊叹，惊叹。。。再壮观的风景，也不可能永远提供不断的惊叹。。。当这种苍莽雄浑环绕在四面八方无休无止后，我们的目光终于不再贪婪饥渴地为每一个片断驻留，思绪开始回复平静。恶土犹存，前方的风景依然层出不穷，但那种君临天下震撼灵魂的视觉撞击却在慢慢消逝。是的，大家的新鲜感、兴奋感都已减退，即使是恶土也对此无能为力。。。
天空晴朗，但空中有漂亮的白云，阳光不算强烈。腰包内的两瓶水还余一多半，原本有些担心的供水问题已然绝计不成问题。肚子有点饿，这是对包里花生派和苹果的殷切召唤。20余年多抽香烟少吃零食的习惯正在改变－－从去年的10底始，我开始了此生第四次正式戒烟－－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告别烟卷的几个月里，吃的欲望和能力一直在稳定地增长着－－当然这也一定和运动量的增加有关.此时，天高地阔，山荒草苍，正是补充能量的大好时机。
在半瓶水的伴送下，两个花生派、一个苹果欣然下肚，登时周身气脉流转，状态大好。周边的荒野恶土此时也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一股豪情由丹田升腾而起，不由得仰天长啸，纵声高歌：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向走，莫回啊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啊！－－－”
作为一名曾经的摇滚乐爱好者，此时竟想不起一支应景达情的摇滚歌曲，倒是这首《红高粱》中扯着嗓子狂喊的西北民调突然间冲了出来。旷野之下，苍茫之中，此曲此词倒是恰到好处，只可惜那些早已不见了身影的洋妞们全然听之不到－－不过就算听得到，也是全然不知所云。几嗓子撕心裂肺声震云霄的吆喊之后，数日来只能讲英语没机会说中国话的郁闷之情一扫而空，周身通畅，意气勃发。此地此时此情此景，兴致盎然之中，索性再接再厉，再献一曲！
“喝了咱的酒啊，上下通气不咳嗽；喝了咱的酒，滋阴壮阳嘴不臭。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刹口；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不磕头。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好酒好酒好酒！”－－还是《红高粱》里的插曲，曲调高亢有力，正适合我此时若喜若狂若癫的痛快心情。一曲歌毕，远远地传来两声呀呀哇哇的叫喊，不知是哪位团友有幸听到了我的天籁之音应和着叫了两声。在美国几乎整整一年时间里的首次献唱，居然是在如此辽阔的天地之中，心中大快，不免又来了一嗓子先是京剧再转二人转的随意长音，方才完美谢幕。
一片荒滩上散布着无数的砾石，石型虽谈不上圆滑，但棱角皆无，大大小小地星罗密布，便如洪水退去后的残留。这些砾石的分布面积相当大，密时漫坡漫滩，少时星星点点，很难判断是今日之水还是远古之水的遗痕。又走了一段后，砾石已不多见，眼前复归为渐露龟纹的干涸地面。 转过一弯，两个砾石排列出的英文单词大大落落地占据着路旁的一块阔地，“LOVE WINS”－－真爱无敌。这是一句完全可以镶在皇冠、砌于教堂、写进名人传记或刻在墓碑上的至美箴言。简单、直接、温暖、崇高，这句仅有两个单词的话语，可以让最脆弱的人坚强、让最坚强的人热泪盈眶。不知这是我的团友还是别的某位理想主义者的作品，不知是什么原因使他或她突然间想到了要在这里宣示爱的力量。如果爱终将胜利，如果爱是天地间最伟大的力量，那么父母兄妹之间、恋人情侣之间、朋友同事之间、陌生人之间、宿怨者之间、种族之间、宗教之间、党派之间、主义之间、国家之间。。。或许，这句话遗漏了一个重要的限制性单词，SOMETIMES－－有时。至少在那个GDP连创新高的东方文明古国中，“爱”已经成了标本。现在，战无不胜的是钱，MONEY WINS，ALWAYS。当然，官员们或许会有不同的解释－－不是金钱战胜了他们，而是他们赢得了金钱。
距终点约1/4处时，路旁的杂草长势渐盛，常有过膝高的草茎斜伸到小路上方，不断地攻击着小腿。稍远处的草原深处，开始出现成片的白色枝条的灌木，轻而易举地将这片草原的高度翻了一番。路左是森森沟壑、狰狰危峦，路右是漫漫旷野，莽莽荒原。一条或隐或现的小路，随着这两种景色的弧状交接带，远远地甩了一个大弯。 随着小路在风景变换中前行，远方一座造型别致的小尖峰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座鹰。一座威然踞守于丘峦之上、两冀半拢半伸、颈羽微张、侧头回目的鹰！将奇山怪石描绘为动物人物神仙等原是许多中国人的强项，无数景点里有无数的鹰象龟马美女仙童，更常常牵强附会着一些从未存在过的传说－－这几乎是所有导游词里的重点。我在这方面的想象力总是有限。漓江上那座大名鼎鼎的九马画山弄得我周边游客兴奋不已，这个说看了3个那个喊找了5个的，我却是凝视许久也不敢张口。但这次却看到了一座鹰，显然不是我的想象力的功劳，而是鹰的功劳。因为，那真的是一座鹰。
草原深处几株相伴的枯树略略高出，上边聚集了一大群不知名的鸟雀。风吹过，草尖掠出一阵沙沙的风声。几乎就在我发现那座鹰的同时，几乎就在那阵风掠过的同时，那群原本聚集在枯树上的鸟雀们突然鸹噪不已，纷纷离枝。枯枝荒野乱云天涯，加上老树昏鸦，这是一幅看上去和听起来都有些悲而不壮的景象。遥望那群惊慌的飞鸟鸣叫着四散而去，我诧异于一阵不强的风竟何以吹得满树羽动。目光稍稍向另一侧偏移，马上便理解了鸟们的慌恐。两只鹰。两只在半空中盘旋的黑鹰。
这是在美国西部及西南部的天空中常常见到的身影。巨大的羽翼平平地大张着，常常许久不振动一次，全凭了气流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一圈圈地盘旋，在盘旋中变换空域。就在这两只鹰的身形出现在视野的瞬间，刚刚群鸟奔逃、乱羽纷纷的戚戚感登时消散，漫天豪气扑面而来。这是怎样的一种巧合！一座稳踞的鹰和两只飞旋的鹰在同一时空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果需要为这些画面配乐，那么刚刚还应该是凄婉的二胡，现在却要轰鸣出激越的交响！
怔怔地看着两只黑鹰渐旋渐远，终于化作两个小小的黑点。胸海中突然不明原由地出现两句不伦不类的打油诗，自己被自己逗得笑了起来：黑鹰赛城管，群鸟如小贩。。。还好左右无人，否则还真没法跟那群无知的老外们解释这两句。
终于遇到了叉路口。在一处宽阔的谷地前，两条小路沿着谷地前沿向左右侧前方分去。略想了想，信心满满地向右前方开拨。几分钟后，我知道自己再一次证明了墨菲定律的正确性－－这是一条很逼真的假路。回到叉路口时，碰到了原本在我身后的COLINS夫妇，他们的苏格兰老乡GARY一身红衣，在稍远处急急地向我们走来。从时间推断，此处距离终点出口已经不太远了。我和COLINS两口子放慢了速度，边走边聊。正自前行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GARY气急败坏的声音，“何，请让让路，我必须快点离开这里！”我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侧身闪到一旁，一边看着GARY满头大汗地从身边冲过，一边关切地问了句，“GARY，出了什么事？”这位苏格兰小伙子快速地扭动着全团最具规模的臀部之一，右手上下挥舞着毛巾，头也不回地嚷嚷道，“这地方太他妈讨厌了，到处都是该死的虫子！”就在我还没想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GARY已经象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一般，一骑绝尘地远去了。
虫子？！虫子？！噢，是的，这里有一些小飞虫，肯定也有许多蚊子，还好我喷了驱蚊剂，对我没有影响。对了，还有许多蚂蚱。它们在草丛中潜伏着，一旦我们从旁经过，便会惊恐地蹦跳或弹飞到它们认为的安全之地。这些跳跃着闪躲着的小蚂蚱们，常常让我想起童年时的家乡庭院和那个农村中学的长着草的操场。我想，也许令GARY痛恨不已的，就是这些勾起我许多美好回忆的小东西吧。
总有一些事物让一些人喜欢，但却让另一些人不快。此事古难全。抬头看GARY时，小伙子已经快马加鞭地走出去了很远。小径弯弯，荒草凄凄，蓝天幽幽，土丘列列，共同陪衬着GARY远远晃动的红色身影－－这个深恶此地的GARY，一定想不到他倒为这块恶土点缀出了一个漂亮的画面。
12：30，在天高地阔地享受了两个半小时的恶土美景后，终于来到了停靠在出口处的绿龟大巴的身畔。绝大多数团友都先我到达，在大巴背阴的一侧靠着大巴坐成一排。此时人正累、天正热、阳光正足，大巴车遮出的那片阴影也是弥足珍贵的。
何润宇 《34天环游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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