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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一歇后语：“挑水的回头——过井(景)了。”昨天午后，我走进加利福尼亚街旁边的公园。樱树正逢花信，每一棵托一片奶色云，冷傲地对着一天密实的阴云。中心的喷泉一如既往地洒水，四个少年的白石雕像煞有介事地汲着永远汲不完的自来水。工人在弯腰剪灌木丛逸出的枝蔓。
我在这一带上了二十多年的班，这公园不知经过了多少次，今天却忽然醒悟，人生的全部脚步，都比“醒悟”快了一拍，害得我们的岁月充满马后炮，哪怕你多聪明，多半也只当上事后诸葛。别说预见的专利，都送给风水大师和吉卜赛女郎的水晶球；就连“实时感动”、“现场感戴”的能力也日益萎顿，生命的进程以制造“过景”的遗憾为日课。“人到来年说今年”，空余怅惘，最大的失悔恐怕是：那么多美好的“当下”为什么不适时地表示感激？
年轻的父母，换尿布时只有厌腻，半夜被孩子吵醒时破口大骂，到了空巢期，却只能对着亲骨肉一岁生日时在街旁小摊复制的小鞋模型伤神。我的一位朋友，结缡三十年的妻子死于癌症，他每天早晨吃早餐时，给亡妻的灵位放一杯冒热气的咖啡。他对着照片喃喃道：“你替我作了无数顿饭，煮了无数杯咖啡，我如今回报你，太迟太迟。”太迟！坟前的追悔，失恋后的眷恋，绝交后的歉仄，伤害别人以后的负疚，为了肮脏的目的使用不可告人的手段以后，为了仕途践踏良知的底线以后，为了私欲逾越了道德的界限以后，你总得经受无由弥补的心灵巨痛。这“以后”离“当下”多久？难说，回头的浪子，寻索失去的故园之根，用全部的漂泊岁月；对替你把着巴士的门让你顺当地下车的路人，你只须回头跑几步，向他真诚道谢。
一般地说来，在感知生命超越功利的深层价值，人们在日常交往中蕴藏的善良和仁慈方面，我们缺乏马上体悟和表达的能力。这样的贻误，造成多少遗憾和误会。今天艳阳高照，你固然须赞美造物的恩泽；老师训诫的严厉和父亲“强迫”你接受人生挑战的冷酷，你也一样从中触摸到爱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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