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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3日，纪念碑谷。
昨天是冬至，上网与家人同事聊天，都在说过节。明天又是圣诞前夜，西方人最重要的节日。电视上、广播里，不是商家促销的广告，就是圣诞音乐。就像中国的清明时节雨纷纷，以及端午时节必要龙舟水，西方人最希望过一个白色的圣诞。连日来的雨雪交加，恰如美国人所愿，带来了节日的气氛，却苦了我这趟旅途。
我的节日就在路上。夜宿墨西哥草帽村，就是为了今天赶到梦寐已久的纪念碑谷（Monument Valley）。天刚亮就出门，老天依然阴沉沉。行驶在著名的163号公路，远远看见那两座经典的天然纪念碑，黑黝黝地伫立在地平线上。它们就是美国西部明信片式的地标，可惜没有光线。厚厚的乌云笼罩天空，只在东天露出一些阳光，而西天一派空蒙，显然在下雨。心里面祈祷，让东风压倒西风，让太阳撕开云团，大雨啊你不要飘过来。
然而这几天的水汽实在太重了，印象中一向干旱的美国西南部，何以雨下个不停？开进纪念碑谷地公园不久，风雨迭至。原野上一座座如神坛、如宝塔、如墓碑的土石疙瘩，在雨雾中朦朦胧胧地伫立，又恍若海上浮屠，天外宝瓶。
这些天然的石碑，无疑是自然风化的产物。松软的沙土被千万年的狂风和流水搬走，只留下一些坚硬的岩块，兀自矗立在空旷无人的原野，显得尤其高大庄严，成为美国西部最具代表性的地标。它们俊美伟岸的形态，反衬着地平线上早期拓荒者的大篷车，或者一对牛仔驰骋的英姿，俨然就是美国西部精神的象征符号。
然而，放在更早期的历史背景中，它们又是印第安人的图腾。原来，我已身处纳瓦侯印第安人保护地。这个地跨数州的保护地，有着独立的法律、税收和行政体系，更有独特的风俗文化，犹如国中之国。
传说，纳瓦侯人相信他们的祖先是昆虫，其种族已经历了四个世代，或曰四重境界。每一重境界都是不同的世界，都有不同的颜色。从下界到上界的飞升，犹如昆虫的卵、虫、蛹、蝶的蜕变。每一世代的终结，都是一次种族大毁灭。毁灭的原因，几乎都是族人勾引了统治者的老婆——统治者一律是另一个种族。“死剩”的是这个种族最初的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他们飞上另一重境界，遇到了另一个拯救他们的种族，并在那个异族的荫蔽下，在全新的境界中开始新一轮世代的繁衍，而整个种族都是这一对男女的子女。这很象是蚂蚁王国里的社会结构。
目前的世界，是第五重境界。那个荫蔽纳瓦侯人的异族，难道就是拓荒美洲的白人？他们的第四界，是否正是结束于数百年来的西方殖民时代？
当然，神话不可与现实作简单直接的类比。纳瓦侯人的传说也过于复杂和另类，与西方和东方的传统都格格不入。据说印第安人在数万年前的冰河时代迁徙到美洲，亚洲大陆成了他们回不去的家园。与世隔绝的新世界孕育了地外文明般的神话。来自旧世界的欧洲人杀了个回马枪，把新世界纳入旧世界的精神版图。美利坚，其实是旧世界秩序的维护人。印第安人所有的神话与文化，在历史的深处被一手抹掉，连一声轻微的叹息，也不曾被世人听见。
印第安人保护地，是保护还是排斥？奄奄一息的种族与文明，恰如历史遗迹，无论如何，也将灰飞烟灭。美国西部地表上的这一根根纪念碑，代表的是现代精神还是远古图腾？纪念的是屠杀还是毁灭？或许亦可看作是一尊尊墓碑，在未来的风化中湮灭。
其实，哪一种文明不会灭亡？哪一个种族可以永生？地球的历史，也有翻过去的一页。所有的人类，也只是一个传说。当年迈的太阳吞噬地球，在宇宙的深处，这也不过是一声轻叹，不曾被外星人听见——即使真有外星人。
旅行到此，犹如进入了一片文明的墓地，不免充满深重的惆怅。
马士革 《2010美西山湖海（30）：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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