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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身而起，冲着坐在前面大石头上的几位团友、也冲着前方的春天和更前方的内华达吆喊了一嗓子，“喂！我要去冰川点喽！”刚才的慢坡小路走得太过悠闲，现在时间已经相当紧张。我一边返身顺着迷雾步道往回走，准备经克拉克点（Clark Point）折到全景步道上，一边暗暗估算着剩余的时间和我所需要设定的徒步速度。6点钟是底线，现在是12：20，减掉20分钟的安全时间以防意外，还有320分钟。前方总距离约13英里即20公里，我的平均速度需要保持在25分钟一英里即每公里16分钟。相较于正常情况下每公里分钟的节奏，这个速度是可以接受的。当然，预计的时间分配包括了徒步，也包括观景、拍照、休息等全部活动。
我对自己的体力固然高度信任，但还是要格外注意时间的分配。不仅大名鼎鼎的冰川点肯定会占用一些时间，仅从将要踏上的那条小路的名字－－全景步道－－就知道那一定是条风景帅呆酷毙了的线路，我必须控制住眼睛和情绪，小心路边身畔的种种诱惑。具有一定挑战性的目标本身就会让人心情愉快，更何况这是一个在雄伟奇美中追逐更雄伟更奇美的目标。从打定主意踏上小路始，刚刚还松散适意略有慵懒的身体便如同吃了兴奋剂般活跃起来，精神也随之亢奋－－我美滋滋地想：我应该是唯一一个在美国国家公园里备战北马半程的选手，如此奢侈的山地穿越备战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如果我能在5个多小时的时间内搞定高差1000多米的20公里山路，就应该差不多搞得定半程马拉松－－开始跑步仅仅半年，此前的最高纪录不过万米而已。返回几百米后，通往全景步道、通向冰川点的路牌闪亮登场。这是一种经得起风吹雨打的指示牌－－一根木桩上，横着钉了几个铁牌子，铁牌上透刻着线路名称、主要景点及剩余距离。尽管早已锈迹斑斑，但指示功能丝毫不受影响。现在，距离冰川点还有7.2英里。
转到通往全景步道的连接线后才发现，刚刚对迷雾步道游人不多的感叹有点叹早了，那里其实人还是挺多的－－虽然密度不大，但也马马虎虎称得上络绎不绝－－此时的步道则是无络无绎，只隔三差五的会碰到几人。偶尔从前后某处传来的谈笑声，不仅提示着这里是景区，也增添了景区里的宁静。从走进优胜美地的那一刻起，这里难以置信的高大树木已多次令我们惊讶不已。那些动辄便需几人环抱的大块头突然间在这里泯然众树矣。路旁高大的杉树遮天蔽日，只有最聪明最顽强的阳光才能穿过枝叶到达地面。温度舒适，不凉不热，正适合舒筋活血。在克拉克点附近巧遇了一队运货骡队。优胜美地山谷是美国历史上自然保护运动的发祥地，林肯总统在1864年就将这里设为保护区，而后又扩大为3000多平方公里的国家公园。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开发与保护，这里的许多地方仍只有小径可达，骡马仍然是需要依赖的重要运输力量。穿着利落、造型帅气的牛仔骑着温顺的栗色高头大马，身前身后是一长串负重而行的、近乎同样高大的温顺骡子。蹄声此起彼伏，踢踏出阵阵尘烟，在透林而过的阳光照耀下宛如迷雾－－此时这条小径真的可算是“Mist Trail”了。我闪身一旁，怔怔地望着牛仔和他的骡队转到旁边的叉路上远去。与牛仔有关的记忆大都来自美国西部片和万宝路广告－－自由、剽悍、驰骋、决斗、狂欢、复仇等等－－天高地旷、纵马飞驰、勇闯河山、纵横千里。当传说中的西部牛仔突然骑马出现在眼前时，却只带着一队安静温顺的骡和杂踏的蹄声，山高林阔的美国西部山野，尘烟中飘荡着却是中国的江南意境。
骡队远去了，仍听得到蹄声和牲口们偶尔的打鼻声。烟雾漫漫散去，路边叶子上蒙了层薄薄的土灰。这些货运主力并没有在屁股下面安上粪兜兜，随处一号二号，全无踌躇芥蒂，小路上随处可见或干或湿的骡马粪，空气里气味浓烈，算是优胜美地给路过此处的游客们一个特别的见面礼。游人三三两两而过，个个面容沉静安祥，并没有对这些特别的气味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看来大家都轻快地发现了一个事实：这些骡马粪及其弥漫的气味，也算是此行难得的风景和有趣有经历之一。
前几年去邢台出差，借机游览了景色远胜于名气的邢台大峡谷。入谷伊始便欣喜于峡谷美景，脚慢手快－－行进速度极慢，总舍不得这里那里；拍照速度极快，逮哪拍哪－－结果景色层出不穷，叠浪般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时间和相机电池却很快就供给不足，只好意犹未尽地草草收兵。那次不太成功的游览给了我一个相当深刻的教训：逛景如体育比赛，过早地进入状态并不是好状态，需要恰当合理地控制节奏。为了能给预期的精彩多预留一点时间，我决定对连接线两旁的美景采取快进策略，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掠过，只在几处景观视野较好的开阔带略停了停。高耸的岩壁、崎岖的小路、盛放的野花－－也许该对那些被我快速游览的风景说声抱歉，我没办法细细品味每一处美景，如此奢华的视觉盛宴，只能如此取舍地囫囵而过了。边走边想，但愿我的决策是对的，此处匆匆冲冲所省下的时间，能在接下来的线路中获得更大的回报。
很快到达了全景步道。游客依然不多，且全都从对面走来，亦即由西向东行。只有我一个人逆流而动，自东向西。如果我最初便打定主意到冰川点，可能也会象其他人一样从四英里步道入，顺时针环行到16号站点止－－早饭时还曾就此询问Jonathan。现在，临时起意的我只能倒行逆施反向行之了。很快，我开始对自己刚刚还信心满满的时间掌握能力产生了怀疑－－我真的能在曾让谢稚柳大师等高人俗子无数次陶醉又陶醉的优胜美地的风景中，控制好行进速度吗？只需走上十几分钟，就可以弄清“全景步道”名字的由来。山高谷深，小路多处在优胜美地山谷东南及南侧的山脊之上，登高远望，山谷一侧美景延绵不绝。刚刚近距离仰望过的春天瀑布已被我甩在了身后，从大约水平的远方观望，花岗岩山峰旁、红杉林怀抱中的春天澎湃而出，顺着灰白的岩壁扑身直下，白练般悬出一处美景。然而同样的美景，仰望中的威猛强悍却在平视之中悄然隐去，代之而来的则是精致与巧妙。
春天出水口两侧的山石上，零零散散地站着一些游客，我打赌绿龟团友们一定是其中的主力。同瀑布相比，人是渺小的，那些站在奔泻的瀑布边俯视春天的游客们或许也正感叹于自身的渺小。位置和角度不同，观感和心境也会不同。身处迷雾之中，也许瀑布便是一切，力量无与伦比，小民唯有诺诺。我庆幸可以站在高处，站在迷雾之外，无需在它的力量笼罩之下膜拜它的力量，而是欣赏它、观察它，甚至，可以有点蔑视它。春天瀑布不过是这里的一处巧妙布景而已，在优胜美地的交响中，只是序曲。 这片被誉为上帝殚精竭虑精制而得的大地杰作，足以让绝大多数骄傲的目光瞬间变得卑微和渴望。来自维基百科的资料称，“世界遗产委员会评价：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中心的以许多山谷、瀑布、内湖、冰山、冰碛闻名于世的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给我们展示了世上罕见的由冰川作用而成的大量的花岗岩浮雕。”委员会的评审们或许过于见多识广而过于苛刻和冷静。事实上，这里除了标志性的所谓“花岗岩浮雕”－－四面八方的巨大岩体大多筋骨外露，直接坦荡地宣示着坚硬的结构与峥嵘的肌理－－更有着与众不同的雄伟浩大之美。飞瀑流泉，密林曲径，同时又恰到好处地妆点着灵秀与温婉。如果可以用“剑胆琴心、侠骨柔肠”来描述风景，非此莫属。
何润宇 《34天环游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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